第二章情根深种-《从此,我爱的人都像你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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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如懿进唐家前,母亲便已经将唐家的情况一一与她细说:“唐家人丁稀少,你公公是唐家独苗,你婆婆也只生下了两女一子,少丞亦是独苗。你那两个姑子都已经出嫁了,如今唐家还有一个庶出的女儿,平日里没声没影的。你过去后,切记不要与她走得太亲近,近了,那是给你婆婆打脸。”
白如懿后来也一直听从了母亲的教诲,平日里待唐宁慧客气有余,但不亲密,后来知道唐宁慧考取了市政府的秘书室秘书一职,倒对她也有几分刮目相看的味道。想不到素来安安静静、不声不响的小姑子,居然有如此新式的做派和勇气。
唐陆氏本是不同意唐宁慧出去做事的,她沉着脸说过这样的话:“你好歹是我们唐家的四小姐,哪怕如今我们唐家时运不济,也不用你这般抛头露面。”
白如懿见唐宁慧垂着头不作声,她倒也颇为同情。当年她在私塾学了几年,本也想上新式学堂的,可爷爷那时候在,不同意,说女子无才便是德,识几个字,会看账本,管家理财就可以了。白老爷子都这么说了,白老爷也不好多说什么,便欠身应了个“是”。
白如懿那天也不知怎么了,在唐宁慧离开后,在唐陆氏跟前开口为唐宁慧说了几句话:“娘,我倒觉得四妹去市政府秘书室做事不是什么坏事。一来,让人家觉得我们唐家开明,母亲通情达理,是新式的家庭;二来呢,四妹这花容月貌的,去秘书室上班,那里头往来的非富则贵,都不是些个普通人,指不定四妹就被哪个达官贵人看上,娶去做了夫人。若真是如此的话,日后娘还少不了享享这四妹的福。”
唐陆氏不屑地冷哼了一声:“指望她?”白如懿压低了声音:“娘,我们这些为商的,哪怕日进斗金,但见了官都还是矮三分。再说了,宁欺白头翁,莫欺少年穷,四妹那鲜鲜嫩嫩的模样放哪里不出挑?”唐陆氏听到这里便沉吟不语了。
白如懿又趁机下了一剂重药:“娘,我进唐家也两年多了,媳妇我生是唐家的人,死是唐家的鬼,自然是日夜盼着我们唐家好。媳妇我说句难听的话,娘切莫生媳妇的气。少丞被那些个狐朋狗友带坏了,如今虽然是不大争气,指望不上,可他本性不坏,我娘特地请我们肃州万相寺的了尘大师算过,大师说他这几年只是在走噩运,所以被蒙了心窍,等醒悟过来,必定会重整家业的。”唐陆氏听到最后几句,从榻上爬了起来,抓着白如懿的手腕:“那大师当真这般说?”
白如懿道:“娘,媳妇难道还骗你不成?”又扶着唐陆氏重新躺下,还细心地取了软枕塞到她腰后,“娘和媳妇今生今世能指望的,还不是少丞一人?但若是四妹真有那运势,嫁个好人家,日后总念及唐家就少丞一根独苗,她娘家就这么一个哥哥,想来总少不了会拉扯几把。哪怕最不济,娘你放她出去做事,在外人眼里也落一个宽厚明事理的好名声。”
白如懿见唐陆氏不说话,知道她在细细思量,便告了退:“娘,您好好休息一下,媳妇去厨房瞧瞧去。”
唐陆氏思来想去地考虑了一晚,第二天清早用早膳的时候,便对唐宁慧道:“大娘我昨儿晚上想了一夜,既然你愿意去外头做事,大娘也不拦你,只是你切莫学那些不好的,破什么旧,破什么封建,谈什么自由恋爱。你爹虽然走得早,但我们唐家在宁州还是有头有脸的。”
唐宁慧本已觉得无望,此时闻言,又惊又喜,忙起身道:“是,大娘。”后又补了一句,“谢谢大娘。”唐陆氏第一次搛了块酱菜搁到她面前的碟子里:“坐下来吃饭吧。”
唐宁慧欣喜地坐了下来,嘴角露出的笑意,便如三月枝头的桃花妖娆。唐家的子女都长得极好。白如懿见状,手抚着腹部,想起了唐少丞,一时间不由得痴了。
白如懿其实也难,花朵一般的年纪,本以为觅得了如意郎君,谁知道进门头一年,唐宁慧的爹——唐秋冯便得了急病,药石罔效,转眼便撒手而去。唐秋冯这一去,留下了唐家孤儿寡母和唐家不小的摊子。
唐少丞那年年方二十,唐家所有的生意往来便一下子落在了少不更事的他身上。由于要应酬,难免往来于酒楼等声色场所,一来二去,受了一些人刻意的引诱,便开始走入旁道,等到唐陆氏等人发觉时,已经到了接连输掉店铺、瞒不下去的地步了。
这都是白如懿嫁进唐家后发生的,唐陆氏便觉得她命里带煞,心头不喜。偏偏第二年她又产下了女儿唐文环,唐陆氏更觉着不满意。后来知道儿子滥赌,唐陆氏对这个命根子素来溺爱,虽然恼其被狐朋狗友带坏,但更多的是把所有的恶气都出在了白如懿头上。
唐宁慧就曾在暗中听到过大娘唐陆氏与陆大娘的对话:“这个姓白的就是个扫把星!进门后,唐家就没有过一件好事,先是老爷去世,少丞又染上了赌这毛病……先头我是看她怀了身子,想着我们唐家至今无后,一忍再忍的,可她的肚子偏偏如此不争气……”
陆大娘素来会拍马逢迎,便立刻附和:“可不是?少奶奶这一进门,就克死了老爷,外头都议论纷纷,说少奶奶命里带煞。夫人,你看……要不老奴去庙里给太太算一卦?”唐陆氏沉吟片刻,道:“若当真是命里带煞,八字带克,可如何了得?”陆大娘忙道:“夫人,这还不容易?若少奶奶真的是命不好,就请庙里的师父化解化解;若是化不了,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呗。”
唐陆氏啐了她一口:“你说得轻巧,怎么来的怎么回,你以为唐家如今还是老爷在的时候?你又不是不晓得,如今唐府里头的开销,还不是靠她的嫁妆在贴补?”陆大娘尴尬地笑:“那是太太聪明,卧床装病,把账簿和库房的钥匙交给了她。这么一来,她管了事,不能不往里头贴银子了。”
唐宁慧在外头端着刚熬好的药碗,不知是天气冷的缘故还是其他,只觉得身子阵阵发凉。
唐陆氏幽幽地叹了口气:“若是老爷在世,我何用如此啊。如今唐家入不敷出,贴我的体己,早晚有一日要贴完的。我们娘家你不是不知道,早已经是子侄掌家了,我们这些嫁出去的女儿便真如泼出去的水。她们白家再不济也比我们唐家好些,她手里若真是没了银钱,必定会向娘家开口。她老子还掌管着白家,指缝里随便漏下一星半点儿的,也够普通人家吃用几年的。再说了,这家里头的重担迟早也是要他们夫妻两人挑的,我也当是给他们历练历练。”
陆大娘道:“是,是。夫人,我是跟着您从陆家出来的,怎会不晓得您的难处呢?”唐陆氏又长叹道:“我的体己,迟早也是要留给少丞的。我只是怕他不争气,把我的那份藏了掖了几十年的嫁妆也给输个精光,那日后我们这一大家子,老的老,小的小,要怎么活下去?”
屋里沉默了半晌,陆大娘开口询问道:“太太,这问卦的事情?”唐陆氏的声音倦怠至极:“去吧,去问一卦也好。我们唐家啊,如今风雨飘摇,可再经不得半点儿的事了。”
唐宁慧等陆大娘出来后,等了片刻,才进去侍候唐陆氏服药。
出来后,唐宁慧便径直去了白如懿的院子。白如懿正在给孩子喂奶,见唐宁慧进来,便想搁下孩子起身:“四妹妹,怎么这光景来我屋?”唐宁慧瞧了瞧四下无人,才道:“大嫂,我有话同你说。”
唐宁慧挑了拣了地把陆大娘要去寺庙问询的话告诉了白如懿,又说:“大娘常年在城西的观音庙供奉灯油,与那里的无静师太熟稔得很,对她的话奉若圣旨。这无静师太平日爱往宁州各富家诵经念佛,若真是心境清净之人,粗茶淡饭便是修行,何苦如此?”
唐宁慧点到即止,说完便道:“大嫂,我先回去了。”才抬步,身后传来了白如懿感激的声音:“四妹妹,谢谢你。”
几天后,陆大娘一早去了城西的观音庙,唐宁慧傍晚回来见唐陆氏和白如懿的脸色都一如往常,显然大嫂已经做好了安排,陆大娘问的自然百分百是个好卦。
大嫂白如懿后来喝茶听戏打牌,也是因为跟大哥唐少丞置气。唐少丞被唐陆氏禁足了一段时间后,倒也收敛了不少。唐陆氏当年九死一生产下这个儿子,向来是宠惯了,见唐少丞拘束在家,循规蹈矩的,以为是悔过学好了,便放了他出去。
那个时候,唐家手里尚有一个铺子,虽然生意极差,但好歹也是一份家业,唐陆氏便含泪叮咛儿子:“我的儿啊,你以往好赌不争气,我真恨不得打死你一了百了,可想到我们唐家至今香火未续,有道是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,我若是真狠心打死了你,我到地下也没脸见你爹。
“我的儿啊,如今你也是为人父的人了,平日里做事情,哪怕是不想着我这个做娘的,也得为你自个儿的闺女好好打算打算,切不要再踏入赌场了。这回去了铺子,你就住在铺子里,跟着师傅们用心好好学,也好好地经营这门生意。”
唐少丞重重地向唐陆氏磕头:“娘,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,儿子如今知道错了,儿子这回一定给娘争气。”自此,唐少丞便搬去了铺子,跟几个伙计同食同住,一月也才回来几趟。
白如懿因掌管了唐家大小事务,手上又没银钱,自然是吃力不讨好,加上平素里唐陆氏亦没少给她脸色,所以唐少丞回来的时候,免不了会嘀咕几句。一来二去的,唐少丞便嫌她烦,一月数回渐渐变成了一月一回。
某天,唐宁慧回家,才进院子,就听见大嫂白如懿凄厉的哭声:“唐少丞,你到底是不是人?!家里如今是什么样的光景你不是不知,你竟然还在外头烧钱养戏子……”
唐少丞亦在气头上,口不择言:“你看你,披头散发的,形同一个疯婆子,我当初怎么会娶了你?!再说了,你进门这些年,一个接一个地生,哪一个是带把的?这已经犯了七出之条,我没休你,已经是千好万好了,养个戏子怎么了?若她能生个一男半女的,我还抬她进唐家做姨奶奶呢。”
白如懿哀哀地哭:“唐少丞,你到底有没有良心?我进你们唐家,吃穿用度哪里有花过你们唐家一分钱?这两年来,我填了多少嫁妆进你们唐家这个无底洞?我为的是谁?图的是什么?好,如今倒好,你要抬戏子进唐家做姨奶奶。好,你这就去抬,把休书给我,我回白家便是。”
唐少丞骑虎难下,跺脚道:“好,我这就写!”
屋内传来白如懿呜呜咽咽的哭泣声。因两人都在卧房内,唐宁慧站在院子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这时,唐陆氏在陆大娘的搀扶下进了院子,把手里的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敲,冷冷地对杵在一旁的唐宁慧喝道:“站这里看好戏呢?还不过来扶我进去!”
陆大娘“哐当”一声推开了门,唐宁慧扶着唐陆氏进了屋子。
卧室里已是狼藉满地,茶盏摆设之物都已经碎裂成片。白如懿见她们进来,用手绢捂着脸,哭得越发委屈起来。
唐陆氏喝道:“你们如今也是做父母的人了,这般大喊大叫的是做什么?让人瞧我们唐家闹的笑话还少吗?”
白如懿泪珠子滚滚落下:“娘,你倒是给我评评理,少丞他如今一月归家一次,媳妇我心疼他劳累,从未有过一句半句怨言。可是如今,如今他竟然在外头养了人……媳妇我……”白如懿说到这里,已经更咽不成语了。
唐陆氏瞪眼道:“你且细细说来。少丞好好地在铺子里头,哪里会养什么外室。”白如懿上前,拉扯着唐少丞。唐少丞挣扎:“你拉着我做什么?越来越像个疯妇了!”
白如懿用了全力,唐少丞竟然挣扎不脱。白如懿指着唐少丞长衫领子处的胭脂道:“娘,你瞧瞧,你瞧瞧……还有脖子上……”白如懿瞧了一眼唐宁慧,别过头,用帕子遮了脸,“四妹妹云英未嫁,我这个做大嫂的不便多说。”
唐宁慧脸上一红,知道大嫂这个“不便多说”里头定是铁证。
唐陆氏见儿子脖子处有好几口牙齿印,细细小小的,一瞧便是与女子情动缠绵时留下的。她气得眼前发黑,但总归是自己儿子,免不了帮唐少丞开脱:“就算他出去花天酒地了,你也不能说他养了外室。如今他哪里有这个闲钱去养戏子?”
白如懿气苦至极,哭道:“是少丞自己承认的。”唐陆氏抬眼怒视着儿子:“你媳妇说的可是真的?”唐少丞垂着头不搭话。
唐少丞是唐陆氏自己生下来的,如此的表情便说明是真的。唐陆氏只觉得喉头一热,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:“好,我生的好儿子啊……”眼前一黑,便人事不省了。
唐宁慧赶忙上前扶住唐陆氏软下来的身子,对傻愣住了的几人喊道:“快,快派人去请大夫,快!”
陆大娘因事发突然被吓住了,此刻回了神,连声念佛,撒开步往外跑:“阿四,阿四,快去宝顺斋请大夫,太太晕过去了……”
唐陆氏被儿子这一气之后,倒再不用装病了,真真是病了下来,整个人也似被抽了精气神一般,一下子老了许多岁。
唐宁慧印象中的大娘,发髻从来都是一丝不苟,神色端庄冷凝,目光扫过来的时候,四周都仿佛会结冰一样。但是每当大娘对爹或者唐少丞、唐宝慧、唐双慧笑的时候,银盘似的脸上便会堆满了笑意,慈祥得很,那个时候的大娘是最漂亮的。可惜,大娘极少对着她笑。
唐宁慧犹记得当年与母亲朱碧青从鹿州来宁州的路上,寒凝大地,凋残一片,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看不到一丝绿色。马车里放了炉子,上面熬着八宝暖茶,蒸着桂花糯米糕,甜甜的食物香气萦绕在小小暖暖的车厢里。
唐宁慧第一次出远门,兴奋极了,时不时地掀开帘子一角,偷偷地瞧外头的景致,可是母亲朱碧青的神色总是隐隐不安。唐宁慧那个时候还小,自然不懂母亲的担忧。马车走了很多天,总算是到了宁州,坐在前头的掌柜师傅跳下马车,在外头道:“二姨太,主家到了。”
母亲朱碧青“嗯”了一声,怔了怔才扶着她起来,替她裹上了披风,系好了带子,这才掀开了马车上的夹棉厚帘子。
一阵刺骨的冷风瞬间从四面八方如箭一样射了进来,唐宁慧穿了厚袄又裹着厚披风,也生生地打了个冷战。她敏感地察觉到母亲的身子似乎也冷得颤了颤。
唐宁慧抬头,看到了两扇朱漆大门,门上粗粗的两个大铜环。掌柜师傅轻轻地叩了叩大门,便有个戴了狗毛耳套的人拉开门探头出来。
掌柜师傅道:“阿四,快开门,鹿州的二姨太和四小姐到了。”阿四“哎”了一声,一边拉开厚重古朴的大门,一边扯着嗓子朝里头喊:“二姨太和四小姐来了!”
朱碧青握着女儿的手,跨进了唐家大门。
一身臃肿的陆大娘从照壁后折了出来,似笑非笑地朝她们福了福:“奴才给二姨太、四小姐请安了。夫人算着日子,候二姨太和四小姐已经候了几日了,方才一听奴才们禀报,已经等在大厅里头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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